好奇心,或曰求知欲,乃人類之天性。在其驅動之下,古今中外產生過無數著名的旅行家。他們不畏艱險、勇于探索的精神令人欽佩,他們飽覽奇風異俗、親歷歷史的經驗更令人羨慕。畢竟并非人人都有條件或機緣成為這種旅行家的。因此,盡管有百聞不如一見的說法,他們留下的記行文字還是會成為滿足我們的好奇心或求知欲的寶貴資料。
在這一意義上,雖然本書講述的是中國的人物事件和風俗習慣,原先的讀者對象也是外國人,卻因那人物事件是百年前的人物事件,那風俗習慣是百年前的風俗習慣,對于不能親歷歷史的這一代中國人來說,它還是值得一讀的。
本書作者立德夫人當初并無成為旅行家的計劃。她的本名叫阿麗霞·海倫·乃娃·畢維克。原籍是英格蘭的萊斯特郡,1845年出生在馬德里,20歲后移民倫敦,從事寫作和女權運動近20年。據現在可以查到的資料,她在此期間至少創(chuàng)作了八部小說。盡管這些小說大多屬言情一類,成就和影響也都不大,但因此而獲得的文學修養(yǎng)對她日后有關中國的著作風行一時顯然有極大的幫助。
她成為大旅行家的條件或機緣發(fā)生在1886年11月。在中國經商有成的阿奇博爾德·約翰·立德先生在倫敦與她成婚,第二年年初帶她來了中國,此后直到1907年護送病重的夫婿回英國,她在中國生活了20年,足跡幾乎遍布神州大地。在這個陌生的穿藍色長袍的國度沉寂了幾年之后,她以阿奇博爾德·立德夫人之名重操舊業(yè),先后出版了十部著作。它們皆以中國為背景或跟中國有關系,其中尤以四本游記最受歡迎。所以倫敦《泰晤士報》于1926年8月6日刊登的訃告稱她是著名的中國專家。她的作品至今仍是海外中國研究的重要參考書,她本人也成為博士論文和專著的研究對象。
她這方面的成就在過去的中國并沒有引起多少注意。中國人記得她的是其在百年前為解放中國婦女之腳所做的貢獻。《華聲報》電子版在新世紀到來之時選出了100位在20世紀對中國產生過影響和作用的外國人士,她名列其一。她這一方面的活動在其《穿藍色長袍的國度》中有較為詳細的描述。該書已有中譯,此不贅述。海外近年的學術專著《中國和西方:信念和活動家》中有一章中國的觀音菩薩第二,立德夫人和她的天足會,也給了她的活動以充分的肯定。
給予她成為中國問題專家和中國女權活動家的條件和機緣的立德先生名聲不如太太。他1838年出生于倫敦的一個著名的外科醫(yī)生之家,在圣保羅學校接受了初級教育,14歲去柏林繼續(xù)深造,因而精通德語,1859年來中國也是為一家德國公司工作。當時他弟弟威廉,中國記錄多稱立德爾先生,已先于他在中國上海經商了。1860年,太平天國運動席卷中國南部,立德先生丟了茶葉鑒定師的工作,卻得到了周游中國南方各省的機會。有資料稱他去拜見過忠王李秀成,他在自己的文章中說過對天王洪秀全并無好感。事實是他參加了抵抗太平軍、保護上海的戰(zhàn)斗,加入過華爾的洋槍隊。清廷為表彰其鎮(zhèn)壓太平軍之功賞了他一個從三品的游擊官銜,新中國當然就將他劃入了階級敵人之列。不過此后他還是回到上海跟弟弟一起經商,并頗為成功。就在此時他娶了立德夫人。在給予立德夫人條件和機緣的同時,他的人生也因此大為改觀。在作家太太的影響之下,他經商之余也編譯了一些中國故事,寫下了數本記錄親身經歷的游記。所以英國的《大不列顛名人錄》后來也推崇他說很少有人像立德一樣熱愛中國,他的許多著作是了解中國的標準書。
和太太一樣,作為作家的立德先生不久之前也還不為中國人所知。中國近現代史上記下的是他另一件褒貶不一的壯舉:他于1898年首次駕輪船通過三峽,開辟了長江從宜昌到重慶的航路。褒的說這對開發(fā)中國大西南意義深遠,貶的說他充當了侵略中國南部的急先鋒、劫奪四川資源的野心家。事實是,他并沒有因此而獲得不管是中國還是英國當局的榮譽和獎賞,也沒有獲得多少實際的經濟利益。歷史一向都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有興趣的讀者不妨看看中譯本《扁舟過三峽》,那既是他探索航路的艱辛記錄,也是文筆生動的三峽游記。
除了短暫回英國訪問之外,立德先生在中國生活了近50年。長期的奔波勞累嚴重地損害了他的健康。1907年他抱病由夫人陪伴回到倫敦,次年11月5日便去世了。立德夫人從此直至1926年逝世,也再沒有回過中國。
本書譯自1905年倫敦版本。書中插圖、照片盡量保留。翻譯分工是這樣的:陸瑾譯了序言、第一至第十一章和第十三章,我譯了第十二章和第十四至第二十二章,最后由我校訂統稿。所以如果有錯,責任在我。
陸瑾對本書內容做過一個簡潔而中肯的介紹,現照錄如下:
本書描述的是1900年至1902年間,作者在北京短暫居住并在周邊旅行時的見聞與感想。其時八國聯軍大舉侵華,強占北京、天津、山東、東北等地;慈禧挾光緒倉皇西逃,復又還都;義和團遭鎮(zhèn)壓,退出京津;神州動亂,瘡痍滿目。作者除了生動細致地描繪了北京及周圍地區(qū)的名勝古跡、自然風光和社會風俗以外,更詳盡記錄了這種歷史背景下的許多社會生活場景和歷史事件,如慈禧回京等。字里行間又時時流露出對中國古老文化遭到戰(zhàn)亂洗劫的痛惜,對基督教傳教活動的反思,以及對中華民族在未來崛起的信心。全書內容涉及歷史、地理、宗教、教育、民俗、文化和晚清官僚體制等許多方面,除了有很強的可讀性外,對于今天研究中國近代歷史和社會生活等也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譯事固難,而譯外人所寫的中國歷史更難。書中有許多人名、地名和事件由于拼寫與今不同,頗費思量,我們盡可能地查核復原;有些不確定或作者誤記者,我們都加注說明;專名第一次出現,皆附原文,以備查考。在做這一工作的過程中,我們注意到目前讀書界對立德夫婦其人其作的認識有一些因翻譯而產生的混亂。小者如稱立德為立德樂,稱立德夫人為阿綺波德·立德的。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立德在上海、宜昌和重慶都開辦過立德洋行,立德之名應當比較確定;而立德夫人之名是取自丈夫,故也以隨丈夫稱阿奇博爾德為善。又立德夫人1902年創(chuàng)立的天足會,似乎只是在上海的一支。中國反纏足運動的起始年代也早于1902年。有文章說她常帶著她的小狗和英國小馬,游歷北京、天津、煙臺、上海、寧波和蕪湖,我們猜想這是誤讀了她的一張跟小狗和小馬的合影。照片中的馬應該是她在本書中多次稱贊過的川馬。被多次引用的她轉述的李鴻章的一句話,原文是這樣的:If you unbind the womens feet, you will make them so strong, and the men so strong too, that they will overturn the dynasty.一種譯文說:你知道,如果你讓婦女都不裹腳,她們會變得很強壯,男人已經很強壯了,他們會推翻朝廷的。另一種譯文大約感到此話費解,在男人已經很強壯了跟他們會推翻朝廷的之間加了一句女人再強壯起來。我們以為,這句話應為:你放開了女人的腳,就會使她們強壯起來,還會使男人也強壯起來,最終會使他們強壯到能推翻朝廷的。這句話出于李鴻章之口確實很值得玩味。但男人當時已很強壯顯然既不是事實也不是李的原意,至少不是立德夫人理解的原意。她說過的另一句話肢體不全、愚昧多病的母親生育撫養(yǎng)的兒子會跟他們的母親一樣可以為此作注。所以說,盡管翻譯大多是出于增進中外互相了解的善意,但要使譯文既能達意又能傳神,實在很不易。出于種種原因,我們的譯作也不可能是盡善盡美的。我們真誠地希望得到有識之士的指教。
李國慶
2003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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